嫁给他,今生不后悔
我叫丁赟,是管线团唐古拉泵站四级军士长邱宏涛的妻子。今天,很荣幸能够以军嫂代表的身份参加我们兵站部卫国戍边60周年报告会,关于卫国戍边,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2011年邱宏涛休假回家,一进门就对我说,丁赟我送你一件礼物,一枚“卫国戍边金质纪念章”。邱宏涛告诉我,唐古拉海拔4860米,属一类艰苦地区,而他现在是在唐古拉泵站服役时间最长的老兵,整整15年,5000多个日子,是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在我狭隘的理解中,“卫国戍边”的涵义,就是成千上万个像邱宏涛一样的高原军人,一茬接一茬,前赴后继地守在这片土地上!对于这片土地我是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我们认识十几年我只来过4次,熟悉的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峰似乎都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因为在邱宏涛写给我的3000多封信中, 它们出现了太多太多次,从春天到夏天,从秋天到冬天,我都知道它们的模样。我经常指着纪念章上的那座山对儿子说,那就是你爸爸的唐古拉山,唐古拉山在很远很高的地方。
人生很短,能在短暂的一生中和高原军人相恋相爱,我很珍惜!
我和邱宏涛是98年认识的,那时他是刚入伍的小新兵,而我是一名在读的高中生,当我接到他第一封信的时候,我不曾想到这封来自海拔4860米唐古拉山的信,从此会改变我的生命轨迹。我原本是抱着看完扔掉的想法打开的信封,看完又觉得从那么远的地方寄过来很不容易,就给他回了信,从此,我和邱宏涛成了笔友,谈工作学习,谈理想生活,互相关心,互相鼓励。从唐古拉到浙江,从长江发源地到长江入海口,一封信至少要15天才能到我手中,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的心挨得越来越近,渐渐地我的生活和高原军人连在了一起,那个时候我的全部课余时间都在等信、读信、回信里度过。从他的信中,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了解了唐古拉山,了解了军人的职责和使命,也第一次收获了爱情的甜蜜。有一封信我是这么写的:“我希望清晨推开窗的那一刻,你能站在唐古拉的风里云里,感受到我炙热的心意,期待我们春暖花开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后,我跟他上了唐古拉,才真正发现唐古拉根本没有什么春暖花开的时候,只是在高原军人那种特别的精神花园里,青藏高原才变成了鲜花盛开的地方。
渐渐有了手机,但是唐古拉没信号,邱宏涛想给我打个电话,就要争取一次巡线的机会,到几十公里外有手机信号的地方。我也是上了唐古拉才知道,他之前信中激动兴奋的描述过所谓的巡线,就是扛着铁锹在唐古拉山上,步行十几公里检查管线,刮大风是常有的事,要是遇到下雨或下雪,也得硬着头皮走完,回到连队躺到床上,半天才能缓过来。连队一个战士告诉我,“每次巡线,大家都是躲着不想去,太累,巡完线回来都跟丢了半条命一样,只有邱班长抢着去。”我有一次拿这件事跟邱宏涛开玩笑,他腼腆地说,“那不是还没娶到你吗,总得表现好一点。”但结婚后,他依然抢着巡线,而我依然会在电话旁边守候。
邱宏涛欠我一个婚礼。2006年,我们偷偷在格尔木登记结婚,由于我家人的极力反对,我们至今都没有举办婚礼,也没有拍婚纱照。登记那天,我们花100多块钱吃了个火锅,邱宏涛花286块钱给我买了一件打折衣服。偶尔我也会跟他提起别人婚礼时幸福的样子,而他只会在信中表达歉意:“这么多年辛苦了,等我回来一定带你和孩子好好转转,补偿这么多年欠你们的……”我心里委屈的时候,会拿出这些信看,就好像他在我身边一样。
人生很长,能在漫长的一生中和高原军人相依相随,我很知足!
当兵的人是最讲奉献的,他们奉献的是对国家;当兵的妻子也是讲奉献的,他们的奉献是对家庭。我喜欢一句话:婚姻就是拿自己的一生来回答对方。结婚后,我真正体会到,军嫂对婚姻的答案就是责任、奉献和坚持。在唐古拉泵站,我看到了战士们洗漱时淌出来的鼻血,洗头时盆底脱落的头发,黑红的脸庞,乌紫的嘴唇,气候的侵蚀让他们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看到这一切,我真的心疼邱宏涛,心疼这帮拿生命履行职责的战士。
回浙江后,我毅然辞去了中石油的会计工作,许多同事和朋友无法理解,说我傻,拿自己的前途和幸福做赌注!我没有给他们作任何的解释,因为心里明白,既然嫁给了邱宏涛,嫁给了军人,就应该担起高原军人妻子的责任,他不在家的日子,就应该去照顾远在陕西大山里的公公婆婆。我到现在都记得,离家的时候,父亲严厉地对我说:“你要是嫁给他,我们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母亲一直在哭,外婆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小声说,“要是觉得苦就回来,家里人不会怪你的。”我一直咬着牙,没有办法说服他们同意我嫁给他,但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嫁给他,我还是没有回头,踏上了西去的火车。火车上,我一次一次跟自己说,“丁赟,争口气,不要被任何人看不起”,我想到所有能遇到的困难,也想自己肯定都能应付过去,却没有想到,现实还是那么难,那么让人手足无措。在秦岭深处,我磕磕碰碰地当起了“山里媳妇”,上山割草捡柴,手上经常刺出好几个血口子;做饭,不会用柴火灶,生不着火,烟熏得满脸都是眼泪;不会种地,从挖坑播种开始学,移半亩水稻秧,从刚开始要一天,到熟练了只需要3个小时,慢慢地我得到了公公婆婆的认可,也渐渐融入了这个家庭。我始终认为,把家当好了,邱宏涛在部队才能安心。
怀孕期间,我拖着笨重的身体买菜、做饭、洗衣服,帮体弱的婆婆料理家务,帮着年迈的公公到地里干活,由于低血压,我经常头晕,有时会因为重心不稳跌倒,休克过去,过一会儿自己醒了,然后扶着墙根慢慢站起来,缓过来之后,偷偷摸摸去医院做检查,胎儿稳定了才放下心来。我会偷偷的掉眼泪,真的太苦了,我也想过,如果不是嫁给军人,我也可以当十个月的少奶奶,被丈夫捧在手心里。我也曾想把这一切都告诉邱宏涛,告诉他我是多么的委屈,多么的想他。可每每到最后一刻,还是报着平安,我的语气一直是快乐的,怕他察觉到,怕分他的心,影响他的工作。那时候真想时间快点过,等到孩子出生,等到邱宏涛回来,一切都会好一些。邱宏涛本来打算12月份执行完航煤输送任务,回来照顾我生孩子,可天不遂人愿,由于孕期缺少营养和休息,孩子早产了。他知道后,心急如焚,但部队有紧急任务让他左右为难,我了解他更理解他,于是就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对他说,“输送航煤是部队的大事,你回来也没啥用,说不定还添乱呢。”等到他回来时,孩子已经满月了。我记得他回来那天,一放下行李就在床头抱着孩子哭,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哭着哭着我也跟着他一起哭。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成那样。
人生很苦,能在清苦的一生中和高原军人相知相守,我很感怀!
高原军人真的很不容易,作为高原军人的妻子,就应该义不容辞地打理好家庭、照顾好老人、抚养好孩子,给军人丈夫以最大的支持!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总觉得老天对我的考验太多。
2010年,一切步入正轨,我也逐渐适应了大山里的生活节奏,命运却又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发现自己的一颗黑痣变大疼痛,去医院检查后,医生告诉我,这是黑色素痣病变,是一种恶性肿瘤的前兆,如果不及时动手术切除,后果非常严重。我吓坏了,失眠了好几个晚上,脑子里一直想着,要不要给邱宏涛打个电话?要是手术失败了怎么办?癌细胞扩散了怎么办?我想了很久,邱宏涛在部队是班长,现在又在忙输油任务,一定走不开,最终我决定瞒着他去做手术,怕公公婆婆知道后告诉邱宏涛,也没有告诉他们。在麻醉失去知觉前,我脑中不停地闪烁着几个画面,嗷嗷待哺的儿子、远在唐古拉的丈夫、家中孤苦的老人、还没有好好报答的父母。手术之后,由于婆婆身体一直不好,公公在家干农活,带小孩,我只能一个人独自在医院开药、缴费、输液。在医院病房焦急、忐忑不安的等待病理检验报告,终于有护士来通知说:“丁赟,你的病理化验结果出来了,是良性,你可以出院了”。一下子我就大声哭了出来,拿着化验报告单,蹲在医院的墙角,嚎啕大哭。出院回到家,才给邱宏涛报了平安,我很平静地告诉他,“我前几天生病了,动了个小手术,手术很成功,今天出院了,我没事,家里面一切都好,你放心。” 邱宏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丁赟,苦了你了”。
有的时候,你会觉得生活很残酷,让你直不起腰,但你咬咬牙站起来,又会觉得自己又能扛起更多。2011年,一次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原本脆弱的家庭又坍塌了,邱宏涛的弟弟突然病故,公公婆婆受到的打击太大,一下子就病倒了,天天在房间里抹眼泪,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身体越来越差。我突然觉得生活的担子都压在了自己肩膀上。作为儿媳,我要让他们还有生活下去的信心,我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义务去为他们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我一个人干起了所有的家务和农活,养鸡,种田,带小孩,开导二老,换着花样给他们做饭,让他们从悲痛当中走出来,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对这个家来说,真的很重要,我要是不担起来,这个家就垮了,那一年过后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坚强了。
人生很美,能在美好的一生中和高原军人相携相伴,我很幸福!
记得在唐古拉,无聊的时候,我就看看高原的风光。有时觉得生活就像唐古拉的天一样,既有云淡风清,也有雨雪冰霜,但是暴风骤雨之后的彩虹永远都是清澈亮丽,走过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我也真正体会到了这一点。
今年,我们的儿子7岁了,很健康,也很懂事,他知道爸爸在遥远的唐古拉山上,知道他的父亲是光荣的高原军人。邱宏涛不在的日子里,我教他像他爸学习踏实走路,诚实做人;邱宏涛回家的日子里,就会把自己身上高原军人的气息一点一滴传承给儿子。记得儿子刚上幼儿园,每个小朋友都要介绍自己,出乎意料地,孩子用稚嫩的嗓音慷慨激昂的告诉大家,我爸爸是解放军,他在唐古拉山,唐古拉山在很远很高的地方……刹那间,这些年的辛酸和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但同时也感到了莫名的骄傲和自豪,我想即使流泪那也是幸福的眼泪。
2009年,我们在陕西汉中买了房子,虽然是按揭的,也不大,但至少有了自己的窝,我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打工赚钱,家里一直靠邱宏涛的工资开销,因为缺钱房子前后用了3年才装修好,现在我非常期待和邱宏涛天天在一起的日子。邱宏涛经常问我,等他回来了,我最想要什么,我一直没有回答他。今天,我想告诉他,作为子女,我最想老人身体健康;作为母亲,我最想孩子茁壮成长;作为妻子,我最想要家庭团聚,丈夫平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穿一次婚纱,拍一次婚纱照,圆我一个美丽的新娘梦。
今年,邱宏涛即将在唐古拉走过十六个年头,要退伍了。我和他一样,心情很复杂。前几天,我又走过他无数次在信中描述的青藏线,看着这座见证了我们爱情的唐古拉山,我问他,舍得吗?他说,“以后孩子长大了,带他来看看”。看着他无数的奖章证书和一身的病痛,我问他,邱宏涛,你在唐古拉待了整整15年,你值得吗?他却说,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高原军人,我的职责就是守在唐古拉山上,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也经常有人问我,一个大学生,放弃优越生活,甘心成为一个山里媳妇,守望着远在天边的丈夫,独自撑起一个家,值得吗?我的回答是,我只是一名平凡的军人妻子,他是我的选择,我理解,我愿意,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