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湖心乌托邦”小店里的年轻人。陆地/摄

　　初春阳光洒在江苏省无锡市滨湖区渤公岛上，波光粼粼的太湖水将小岛环绕，远眺是鼋头渚景区。郭沫若先生的诗词“太湖佳绝处，毕竟在鼋头”在这一刻走进了现实。同一时刻，墨西哥籍90后医生艾米和同事走进了岛上的伊德音乐书店和平克黑胶唱片店，在摇滚歌手自传和琳琅满目的唱片前驻足。

　　书店后门的临湖座椅上，吉他培训老师朱兴荣正练习指弹曲目，身后，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各自端上一杯咖啡，翻阅音乐书籍，氛围轻松惬意。此时，两位来自南京邮电大学的返乡学生推开书店正门，踏入这处心仪已久的音乐空间。店内，有位影视行业的从业者从上午10点开门一直坐到傍晚。

　　书店、唱片店、森林剧场、音乐排练厅等业态共同组成的新型文化空间名为“湖心乌托邦”，由无锡市文旅集团投资打造，青年文化厂牌“古德拉克”主理人王丽娜和青年团队运营，以音乐文化为核心。自2024年9月“开岛”以来，举办各类文化活动，吸引市民及游客前来打卡。

　　王丽娜告诉到访的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此前，这里鲜有人至，只有遛弯的老年人和健身的跑友偶尔经过。如今，丰富的音乐文化业态改变了场域特征，更多年轻人来此欣赏美景和感受文化。“我们的服务对象中，00后、05后超过70%，在音乐活动中，输出什么样的价值观去影响青年，是我们一直用心思考的命题。”

　　音乐不是大道理说教

　　为何将这座综合类的艺术小岛命名为“湖心乌托邦”？

　　王丽娜说，一方面是环境氛围，另一方面是好的音乐内容。“樱花开时，俯瞰湖心岛，风景美不胜收。这儿收藏有数百张黑胶唱片，以及美国淘来的‘130多岁’的古董留声机，装配着不可替换的钻石针头。年轻人在这里打卡，留下美好回忆。”

　　大大小小的音乐活动，哪怕是一场几十人的弹唱会，也镌刻在了很多人记忆中。

　　热爱摇滚的咖啡店00后店员李雪松记得， 一位中国台湾籍的吉他手边演奏边讲述创作的心境和故事，一群年轻人或是坐在森林剧场前的小木凳上，或是靠在被台风吹毁的树木的半截木桩上，夕阳西下，场面温馨。

　　他来自河南，2024年6月大学毕业后，学土木工程专业的他没有选择去工地，线上看到这里的招聘信息，前来成为一名咖啡师，还在试工阶段，他就在无锡租了房子，做好长期扎根的打算。工作中，他逐渐找到人生价值——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想考取相关经纪人资格证书，未来带乐队去全国各地巡演。

　　2024年12月20日的一个活动瞬间让王丽娜至今难忘。

　　那天下午，音乐人刘东虹受邀来到平克唱片店弹唱，吉他琴弦拨动，温暖的歌声响起，阳光从窗外斜照进屋内，恰好洒在刘东虹的脸上。当时，刘东虹对听众们说：“你们不要看我，看窗外也很美。”

　　“年轻人是可爱的，追求个性、追求自我、追求精神生活。音乐和文化带给他们的从来不是说教和大道理，而是用小的细节触动内心。”王丽娜说。

　　岛上策划的各类音乐活动，吸引了很多青年前来应聘，“湖心乌托邦”的团队员工大部分是外地的年轻人。

　　2024年10月，太湖·国际尤克里里嘉年华、长三角儿童音乐节先后在此举行。经李雪松介绍，2003年出生的河南人刘洋专程来活动兼职，他看到年轻人玩音乐时的自由状态，决定辞掉在郑州电商行业的工作，来到伊德音乐书店学咖啡和甜点制作。

　　李雪松觉得，年轻人的乌托邦就是追寻内心原本的样子：忙碌工作之余，一群拥有共同爱好的年轻人一起聊音乐、喝小酒。他决定未来尝试参与更多活动的举办工作，挑战人生更多可能。

　　为音乐节配上手语翻译

　　事实上，“湖心乌托邦”只是王丽娜团队文化IP之一，这些年，在当地政府部门支持下，团队在无锡南长街打造“河流乌托邦”，在浙江丽水松阳县打造“古村悬崖乌托邦”。而位于无锡惠山古镇的融合唱片、咖啡和新中式茶饮元素的另一家“乌托邦音乐空间”也将开业。

　　除了扩展文化空间，传递专业音乐和人文关怀的“河流音乐节”是该团队打造的文艺活动品牌。用王丽娜的话说，河流音乐节是“与众不同”的。

　　2019年，王丽娜在国外一所大型儿童乐园游玩时，见到很多残障人士勇敢自信的身影，给她带来了心灵震撼。2022年开始，她尝试打造“特殊人群友好”音乐节，设置特殊人群通道。最终，真有两位残障人士来到了现场。

　　2023年5月21日，王丽娜团队和当地政府合作的无锡宜兴阳羡山湖音乐节举办，恰逢第33个“全国助残日”，现场，大屏幕上没有出现商业广告，而是播放了一段关于导盲犬的公益视频，视频来源于著名盲人歌手周云蓬。“我们希望引导更多年轻人关注视障群体，也学习残障音乐人自强不息的精神。”王丽娜说。

　　2024年10月，在徐州新沂市举办的河流音乐节现场，王丽娜团队邀请江苏师范大学手语播音与主持专业的硕士生李沛颖和乐队同台，李沛颖边和乐队主唱互动，边伴随摇滚节奏晃动身体进行翻译的视频，在互联网平台爆火，无数年轻网友留言点赞。这场音乐节另一大倡议是绿色环保，3天唱完，观众离开时，草坪上几乎没有垃圾。

　　“每个人都有欣赏音乐的资格。”王丽娜说，听障人士并非感知不到音乐，如果离舞台距离近，他们的心脏能感知到音乐的振动频率。团队计划未来联系残联等部门，为听障歌迷安装人工耳蜗，再邀请他们来音乐节现场感受音乐魅力。

　　影响年轻人就是影响自己的下一代

　　在一场音乐节的间隙，来自8个省份的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上台表演了游神、打铁花等非遗项目，同时，每一位上台表演者的名字在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王丽娜注意到，年轻人欢呼雀跃，像对待艺术家一样尊重这些手艺人，表演者的眼睛里有光了。

　　“青年文化是什么？就是隐藏在每一件小事里的向上向善的价值观。”王丽娜感慨，一次音乐节、艺术节的宣发，可以达到上亿次的流量，但音乐是有社会敬畏感、层次感和厚度的，并非引导年轻人盲目追星，而是潜移默化传递价值观。

　　这些年，河流音乐节有个惯例，多给刚起步追梦的小乐队、行业腰部乐队展示机会，而不是一味邀请高流量乐队。她还发起“跳岛”项目，为无锡本土原创音乐人提供舞台和免费宣传。“要让更多年轻人知道，小人物的梦想是可以实现的。”

　　很难想象，从事音乐系列工作前，王丽娜是做公益市集起家的。2020年8月她在无锡梁溪区一处老厂房改造旧址办了一场主题市集活动，并取了“混凝土与诗人”这一极具反差感的名字。

　　年轻人坐在台阶上读诗、16毫米胶片电影放映、中式插花表演教学……这些文艺元素出现在了市集现场，3天活动引来6000多人围观，在无锡算是个新鲜事。

　　做过双肺移植手术的南京女士、独自前往南极的六旬老人、跨界做脱口秀演员的国企青年、爱好写歌并发专辑的年轻人……那几年，在“失败者之歌”“玩物有志”“女性的力量”等主题演讲中，王丽娜等人关注青年成长，邀请热爱生活的追梦人前来分享。

　　王丽娜还和无锡江阴籍诗人庞培策划“重返江南”分享会，邀请4位不同领域的文学爱好者讲述故事，一位中学语文教师活动后给她发信息：“感谢你们鼓舞了我，我一直想兼职做编剧，但觉得行业小众，听了演讲才发现大家都在坚持理想，我没有理由放弃。”

　　王丽娜觉得，正是多年开展文化活动，为音乐节和“乌托邦空间”的运营提供了丰富经验和精神养分。但这些年，活动不盈利、团队越来越大需要更多开支、如何坚持下去等现实问题逐渐浮现。疲惫时，她会想起音乐人宋雨哲对她说的一段话：“要输出正确的艺术和精神价值观给当代年轻人。未来，我们的下一代是会被这群年轻人所影响的，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也是在关照自己的下一代。”

　　2025年，江苏省出台支持优质音乐节等活动的补贴政策，王丽娜也希望得到更多资金和政策支持，带领“湖心乌托邦”走向2.0版本——改造“湖心乌托邦”的亲水地带，打造音乐文化周边产品，开展全民阅读普及以及非遗展示等工作，呈现更多青年喜爱的艺术业态和活动。

　　她在心中规划过一个“终极乌托邦式”的场景和目标：组织优秀出版社、非遗手工艺人、乐队等上岛，让游客进入“湖心乌托邦”伊始，就能领略图书分享、非遗教学、乐器弹唱，同时，在草坪上举行千人左右规模的演出，年轻人边喝咖啡边沉浸其中。

　　近年来，包括乐迷、员工在内，“河流”和“乌托邦”品牌吸引了大量年轻人关注。王丽娜也将乐迷群体称作“小河流”，她认为，当每一条“小河流”都流向我们，团队才会变得越来越好，进而影响更多人。在给年轻人提供更多可能的同时，青年的思维方式和开阔视野也在反哺团队成长。正如河流音乐节“门票”上所印的诗句：每一滴雨都使海洋再次诞生！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海涵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2月11日 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