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者前方有很多阻力，
可总得有人去改变世人的认知。
我们想变革性地消灭害菌
——访合肥创新企业启威生物
《中国青年》专题报道组一行在合肥的调研采访，第一天的最后一站，是一家由四位博士后创立的公司——启威生物。
四位博士后是董事长张国庆，总经理缪慧，研发总监胡，联合创始人李军配。
今年四月，《中国青年》记者到北大旁听团中央学校部、KAB中国创业教育网举办的大学生微创业讲堂，第四位演讲者正是1988年出生的李军配，他当时这样介绍企业：“我们现在既做‘原子弹’，也做‘茶叶蛋’，‘原子弹’是我们的仿肽抗菌产品，技术全国最好、世界一流；‘茶叶蛋’是日常抗菌用品。”当时记者就约了要采访他，而这次《中国青年》杂志、盘古智库的合肥之行，正好促成了对启威生物的访谈。
有变革意义的事
李军配读博方向是药物研发。2015年夏季的一天，李军配熬了一夜没睡，用导师张国庆在美国的住址，注册了他们旗下的第一家公司。之前，李军配和导师张国庆研发的仿肽产品，有超过抗生素和三氯生的杀菌效果。
国内医院广泛使用抗生素；而日用品香皂、洗衣液、洗发液里含有美欧各国已禁用、对人体有害的三氯生。李军配说，用仿肽产品代替三氯生和抗生素，是他一直想做的“有变革意义的事”。
“什么是仿肽？”记者问。“几乎所有类型的动植物在微生物入侵时，都会产生一些物质加以抵御，这些物质中大部分都是抗菌多肽。仿肽就是模仿动植物、天然多肽的结构，人工合成类似天然多肽的化合物来杀菌灭菌，人体正常细胞可接受且无害。”李军配的回答很专业。
成立公司，组建团队，李军配和导师张国庆参加了科技部举办的第四届中国创新创业大赛，“我觉得这个比赛是中国最高规格的，我们技术不比别人差，团队很年轻，通过这个比赛能说点事儿。没想到居然拿了安徽省的比赛冠军。”
虽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团队的科研主力——四位博士后让人不能小看：张国庆是弗吉尼亚大学博士，哈佛的博士后，入选中国科学院“卓越青年科学家”；李军配是中国科技大学和伦敦大学国王学院联合培养的博士，清华的博士后；总经理缪慧是上海交大的博士后；研发总监胡是90后，中国科技大学博士后，他的博士论文是国内较早以仿肽抗菌高分子（opm）为课题的学位论文，他导师的导师是世界上最早研究仿肽的。四位创业主力表达的创业理想是：“重新定义抗菌技术，做最安全的杀菌产品。研发的杀菌仿肽产品已经达到食品级，在国内领先，在世界上处于前列。”
四位博士后创业得了创新创业大赛安徽赛区的冠军，当时就有机构投资500万元，作为“种子资金”建厂。
早晨充满希望，晚上堆满失望
接下来的难处，却是这个高科技、高学历团队不曾想到的。
“我们不需要你们的东西，现在产品卖得很好，我要向消费者说以前用的杀菌成分有致癌可能？为什么要打自己的脸？现在的东西三年、五年不会被替代的，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一家日用洗浴产品企业直言不讳。
“中午我请你们吃乳鸽，你们的产品不错，也很便宜，但我的水性涂料里为什么要用你们的杀菌产品呢？虽然防霉抗菌更安全，但也没必要吧？”一家国内涂料排名前三的厂家负责人还算礼貌，但他的诘问把四位博士后给问懵了。
“我们的洗发水现在国内销售得很火，也很稳定，为什么要陪着你提新概念？”一家日化巨头的管理人员诘问李军配。
“科学家的屁股真是沉呀，酒都快喝完了也没起来给我敬一次酒。”一位客户表达不满。张国庆赶紧敬酒，两瓶啤酒下肚，之后哇哇地吐个不停。
国内最好的仿肽抗菌产品，却不被下游企业的“大哥大”“大姐大”认同。“那阶段最困难，每天早晨我像被什么东西叫醒了一样充满希望，但到了晚上因为客户的不认同又失望，一个个失望累积起来逼得我要绝望。”李军配说起当时的难处，皱起了眉头。
企业家不能书生意气
“我们自己做些抗菌生活用品吧，洗手液、洗衣液里有三氯生，我们的产品可以替代它们。”在刚被客户拒绝返回公司的车上，李军配的师弟、公司产品总监王攀提议。“你让我们这帮博士后去做洗手液？能不扯么？停车，我下去。”李军配下车自己走。“这个提议我也不赞成，太低端了。”张国庆也不肯接受生产日常洗护用品的想法。
之前，有博士同学提议一起做洗护用品，李军配提高声调回应：“你们要做这些东西，咱们以后都不用一起玩了，没法做朋友。”李军配的看法是：“创业就得做点有情怀、激动人心的事，真真正正有效益、改变世界的事。”
现在，启威生物生产的不含三氯生的鞋袜杀菌除味喷雾、母婴专用洗手液卖得很好。转变，来自运营的压力。
建完厂房和给员工开工资，种子资金500万已经所剩无几。高端产品销售不出去，现金流将断裂。这时，合肥高新区旗下的投资公司慧眼识人，投入了500万元做了公司天使轮资金。张国庆谈及此事停顿了一下：“真的感谢合肥高新区，在关键时候支持了我们。也真的感谢合肥，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创业环境。”
公司的第一款日用品，恰恰是反对生产日用品的张国庆和李军配之前的一项发明。李军配宿舍同学脚臭，鞋子被子散发的味道使得宿舍几乎没法呆。两人便研发了一款杀菌除味喷雾，几次喷下去，脚臭好了，被子没了味道，彼时成了朋友间的谈资，于是，这个小发明被提议投产，产品一上市，在淘宝上成为爆款。
李军配不愿生产日用品的心结打开是因为一次聚餐。
李军配在清华读博士后，每次回合肥，大家都会小聚。一次吃完饭，从广州立白集团辞职的同门师弟许相川，站起来拿出饭盒，“我来打包吧，明天中午吃。”
“那一刻，我觉得鼻子一酸。广州立白工资还是挺高的，来我们这里工资降了三分之二。为了他，女友也到合肥了，这位师弟每天要坐两个小时公交车上班。我们食堂中午吃饭要十五块钱，他要打包并不很好的剩菜，我知道他缺钱。我明白了我们骨子里是想做一点东西能改变这个世界，有这个使命感很好，但做企业，员工跟随你创业，得让他们承担起对家庭的责任，企业家不能书生意气。”
“拯救我于水火呀！买来给舍友用的，各种脚臭、屎臭味一喷就消散了，神器啊！”这是一位客户在他们淘宝店的留言。
看到客户的反馈，李军配有些惊讶，有所感悟：“这些日用品做到安全杀菌，原来也是有很大瓶颈的。给消费者提供最安全的抗菌日用品，给母婴提供最安全的洗手液，何尝不是一种人本理念。”
于是，一系列产品接二连三上市，免洗手消毒凝胶、手机消毒喷雾、甲醛净系列产品、鞋袜杀菌除味喷雾、鞋用除臭粉、火锅除味喷雾，几十款产品陆续面市。“这是我们的‘茶叶蛋’产品，利润可以支持‘原子弹’产品的研发。”李军配如是比喻。
“茶叶蛋”销量火爆。淘宝店每月几千笔的成交量，天猫、京东陆续开店，线下为海底捞、刘一手等知名火锅品牌定制了火锅除味喷雾，为安徽省立医院等近百家医院定制了免洗消毒凝胶。
2016年秋，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禁止洗手液和沐浴露中添加三氯生和三氯卡班。随后，启威生物的产品日益得到消费者认同。这一年，李军配还被评选为安徽省年度经济人物，是该奖项设立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同时和量子科学家潘建伟一起被评为合肥十大创新人物。“获奖的时候，我没觉得我们做得多好，但也明白，我们也不是像之前拒绝我们的人说得那么差。”
公司度过了艰难时期，李军配说，2018年销售额定在3000万。他去德国鲁道夫集团北京的办公室谈生意，鲁道夫的管理人员用李军配拿的手机杀菌消毒喷雾产品测试，细菌荧光值喷后数字是零。对方格外惊讶：“我们可以把产品卖到爆。”
做最中意最在乎的事
“读《撒切尔夫人传记》，撒切尔夫人的父亲告诫她‘不要仅仅因为别人做了那样的事情你也跟着做，或想去做。’这句话对我影响很大。”李军配说，“我现在有明确的价值取向，之前，经历过各种选择和放弃。”
农村出来的李军配，并不缺生活费，他却闲不住。大一时，圣诞节到了，他卖过圣诞卡，赚的钱不多。干脆倒腾电脑椅。租了大货车，自己搬椅子，几千个传单挨个寝室发。
两三天赚了三四千元。从此，他再没卖过小商品。“这样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能做，我是学理工科的，我就要做点别人做不了的东西。”于是，在安徽大学本科读化工专业的他，考研到了中国科技大学学习高分子材料。
在读研究生前，李军配给三年后的自己写了封信，信中鼓励自己要去香港读博士。“香港应该是我能想到的走出去的最远距离，对我这个农村的孩子来讲。”李军配这样说。
瞒着导师，李军配一直做社工，被选为学院的研究生会主席，系学生党支部书记。作为带队队长去香港参加过青年峰会。“到了那里，我忽然觉得香港好小，我要出国深造。”
成绩优秀的李军配被选为联合培养生去英国继续从事博士课题研究。然而好奇的他，体验过一晚上刷盘子：“我当时面试上班，餐厅经理让我去端盘子，跟我说做服务员也要有天赋的，意思就是我没有天赋。怎么给客人倒水？我在那晚上学到很多。”
于是这位博士更加刻苦勤奋，“我要做一些有科技瓶颈的东西，申请了很多专利，第三个月，英国的导师对我的评价是‘你是我带过的最勤奋的学生’，我临走之前，他说：‘你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他没有说之一。我当时很感动。导师说你能不能留在这做博士后，我说我想回国去做一点事情。他又问，你在国内工作六个月到我这工作六个月，我可以给你发十二个月的工资，我还是婉拒了。”
“青春可以有很多尝试，但最终还是要舍弃。最后只能选择做自己最中意最在乎的事。”讲起过往，李军配很平静。
以下为记者的现场访谈——
《中国青年》：张国庆博士，你认为自己创业在改变什么？
张国庆：我们很幸运，赶上了消费升级和产业转型的时代，我们如今公开提倡仿肽产品，很多厂家也跟着认同安全杀菌理念，他们开始规避三氯生、三氯卡班，我觉得这算是我们对行业的改变。我们现在有能力去改变滥用抗生素的现状，也有成熟的技术替代抗生素，但需要时间去让产品获得世人的认同。我是1982年出生的，团队里超过20％的人具有硕士、博士学位，有很多还是90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改变世界，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中国青年》：李军配博士，你对自己的期望是什么？
李军配：青春需要很多尝试，我做过小生意，当过研究生会主席，博士毕业的时候也得到过一些非常诱人的工作机会，但经历一些事情之后我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真正难的是：最年轻、最有精力、最有创造的就是那么一段时间，你是否能够抵御诱惑，把它投身到更伟大的事业当中去。成长是一个不断舍弃和选择的过程，也是一个寻找自己心之所向的过程。就像我以前接受不了生产日用杀菌产品，可看到客户用产品后的欣喜，我才发现自己也会因他们的快乐而欣慰，因为你对社会创造了价值。
《中国青年》：李军配博士，你现在的心态如何？
李军配：我个人的体验是舍弃后走向平衡。我如今心之所向的是科研和创业，但我还是乐于参加学生活动，我是清华博联会的十一个常务理事之一，我很愿意去帮助别人，清华的博士后有很多人单身，我们花钱在清华建筑学院咖啡厅举办了清华大学第一期博士后“百人会”相亲活动，我觉得帮助人是很快乐的事，看到有些人因为这个活动找到了另一半，内心格外充盈。
《中国青年》：怎样看待这一代年轻人的强国使命？
张国庆：我们注意到了《中国青年》杂志发起的关于“强国时代青年”的讨论，这一代年轻人有更好的条件，理应发愤图强，我们愿把科研成果造福消费者，我把这看作我们科研和做企业的本分。
《中国青年》：你们现在对创业环境还有什么期待？
张国庆：你们这次来调研，皮钧社长和盘古智库理事长易鹏都提出了一个建议，希望推动国家出台消费升级政策，提升日化产品的安全标准，这也是我们生产日化类商品的最初愿望之一。
《中国青年》：易鹏理事长，你怎么评价启威生物的创业？
易鹏：我们对科学家创业有个误区，好像他们都该干那些送卫星上天、送航母下海的事。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应是青年科学家的努力方向之一。启威生物这方面做得很好，把高大上的生物技术，用来生产洗护用品提高生活质量。合肥出现这样的企业，值得兴奋。
《中国青年》：你怎么看为青年人提供适合的创业环境？
易鹏：现在国家还没有提升日化用品的安全标准，我建议他们的营销走高端路线，这么高端的产品，价格高一些也合情合理。从政策层面讲，我和皮钧社长有个共同的建议：他们应联合相关机构，推动国家提高日化产品安全标准。现在各个层面都在扶持年轻人创业、给地给钱，但当年轻人有能力创新出更高水准的产品的时候，政府也要给出更高的标准，淘汰落后产能，让产品升级有法可依，依法推动产业转型升级。这方面，盘古智库和媒体都会发力，帮助企业做些事。
（文／本刊记者 刘善伟）
